葉家之寶

爾嘉是我們家的老二，他和哥哥爾康最大的不同就是，爾康凡事要爭第一，所以在人群中他永遠是讓自己熠熠發光的人。相較爾康的光芒，爾嘉就像隱形人一般，人群中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，他的老二身份，將他的老二哲學發揮的淋漓盡致。好比他大學放棄台大就讀清華，研究所放棄麻省理工而就讀柏克來。我常常要為爾康踩煞車，怕他衝過頭；但我常常為爾嘉捏冷汗，怕他慢吞吞的被淘汰。奇怪的是，這個與世無爭，一副愣頭愣腦的兒子，人緣竟然超好，從國小就是小女生心中的英雄偶像，到長大呼朋擁伴，不分國籍、性別、年齡都可以成為他的死黨，他的日本住宿家庭父母甚至把他當兒子看。

爾嘉從小就與一般孩子不同，他似乎從來沒經過嬰兒期就突然變成大孩子，因為他從來不喜歡大人逗弄，他甚至拒絕牙牙學語，曾經我很擔心他是不是不會說話。他從來不哭不鬧，但調皮好動，身上不是刮傷就是瘀青，但他從來不在乎。任何運動不管危不危險，他一定勇於嘗試，比如他第一次騎腳踏車，不管沒人幫他，他爬上車就勇往直前，結果卻下不了車，一頭撞上牆。他喜歡爬高，越高越好，只要看到竿子，哪怕是旗桿，他一溜煙就已經掛在上面，看得爸媽心驚肉跳，因為那時他才三、四歲。

小時候他個子比同年齡小朋友高，長輩來家裡都會稱讚他長得好，他卻是很懊惱，原來尚不足齡可以唸幼稚園的他，很在意別人老愛問他小學幾年級了。他從小點子就很多，譬如把玩具丟到抽水馬桶內載浮載沈，在浴缸中捏著鼻子練潛水，還是在棉被底下用燈泡孵雞蛋。他的好奇心爸媽都招架不住，一次我抓起一杯果汁，一聞，竟然有尿騷味，不用問也知道是誰幹的好事，想一把抓起這個小傢伙修理一下，看到他嘻皮笑臉的一張臉，我的手也軟了。

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們全家去台東玩，他看到天空飛翔的滑翔翼，不斷吵著要嘗試，我們當然不同意，搬出各種理由，最後只好指著一片鳳梨田尖尖銳利如刀的葉片，恐嚇他會降落在上面，才讓他死了心。十多年後他高分考取預官，一般人會填個閒差事，他卻刻意填了個陸軍特種部隊準備當傘兵，我們阻止他，他卻振振有辭：“小時候你們說等我長大就可以飛上天，現在我已經長大了。”

爾嘉從小嫉惡如仇，在他心中吸菸、喝酒、賭博都是壞事，偏偏我們一位好朋友是個菸槍，又喜歡喝些小酒，可是他非常疼愛爾嘉，有一天爾嘉正經八百的對這位叔叔說，“我長大要當市長，把吸菸喝酒打牌的人統統關起來。”只見我們的好朋友點著爾嘉一張認真的小臉笑著說：“這樣保證你當不了市長。”

爾嘉看似粗枝大葉，其實卻是很細膩的人。三歲的時候有一天他躲在餐桌底下哭，由於平日他從來不哭。我很納悶發生了什麼事，他抽抽噎噎的說：“為什麼宿舍外的一群小貓咪沒有媽媽照顧？他們要吃什麼？”還有一次我帶他參加一個婚禮，回家後他問我結婚一定這樣混亂吵雜嗎？他覺得新娘子好可憐，完全不受尊重，因為大家都忙著聊天喝酒。那時他才國中，他就已經告訴我，將來他的婚禮一定要既浪漫又莊重。

爾嘉也是一個很有愛心的人，國三的時候，在畢業典禮預演時，同學起鬨踩他的新鞋子，惹火了老師，但沒人敢認錯，為平息老師的怒氣，爾嘉自動出列替同學解釋，哪知老師不分青紅皂白，鞭子狠狠抽向爾嘉，同學全嚇哭了。當我們看到爾嘉手肘上鮮紅的鞭痕，心痛又憤怒。事後校方認錯，校長及老師道歉，我們拿著驗傷單，很心疼爾嘉的委屈，但他竟然只輕輕的說：“我已經原諒打我的老師了，我覺得他比我可憐，因為我只是皮肉受傷，但他卻要受良心的譴責，而且同學都無法再尊敬他了。”我們不確認那位老師是不是真的受到良心譴責，但爾嘉的寬宏大量讓我們引以為傲。

爾嘉和錫東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，所以他特別體貼爸爸。不論多麼粗重辛苦的工作，他一定會在錫東身邊幫忙。有一年夏天大太陽下，他蹲在荒煙蔓草的園子，幫助錫東採收破布子，我看他揮汗如雨，全身上下被小黑蚊咬的體無完膚，我問他還好嗎？他頭也沒抬的回答：“生不如死！”這也是爾嘉，經常亂用成語。

爾嘉的故事說也說不完，他是我們葉家的開心果，所以從小我們叫他嘉寶。他長大了，告訴我們不可以再叫他嘉寶，因為太幼稚了，但我們想來想去，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名字比嘉寶更貼切。他在海巡署服役的時候，我和錫東去探望他，遠遠看到他身穿筆挺的軍裝，肩頭上左右四顆閃閃發亮的星星，身後還跟著幾個士兵，威武的走向我們，那時我知道我們的開心果真正長大了。

現在爾嘉在生物科技的領域中研讀博士學位，他的計畫是有一天可以成立一個企業，專門生產可以救世救人的醫療產品。回憶當爾嘉7歲的時候成天想做生意，甚至異想天開，是不是可以把自己的照片作成卡片賣錢。我們一直把這件事當作笑話一樁，但現在我知道爾嘉的夢從來沒有被澆熄，因為他已經朝向他的夢開始上路了。

12月15日是爾嘉的生日，隔著太平洋不知如何替他慶祝，寫下爾嘉小時候一些點點滴滴，我想告訴爾嘉，你是我們葉家之寶，我們愛你。